離別的季節

一個月以前，外公終於在體能的惡化及舅舅的勉強之下住進林口長庚急診室，

最近幾年因為攝護腺問題，有排尿的困難，

進而腎功能也受影響，身體積了很多水排不出去，

腿部積水，腿太重抬不起來，導致行動不便。

這幾個月漸漸連我家都沒辦法來了....



以前他每天都會在賣完菜以後順道到我家坐坐，

看著雜貨店的人來人往，是老人家排解寂寞的方式。

本來是騎機車來（騎「身份證」的），後來身體不便無法騎車，

是搭菜市場的免費接駁車來的，更後來則是搭計程車。

每天到我家「上班」的阿公，上班時間大概是早上10：00～11：30，

總是坐在冰箱旁看著買東西的客人，偶爾遇到熟人也可聊個幾句，

後來家中養了一隻狗叫福氣，人狗之間感情超好，

甚至阿公上廁所時，福氣還會在門外等候。



印象中的阿公是嚴厲的形象，因為他每天都早睡早起，

早上4點就到山上挖竹筍！

所以對於我們睡到日上三竿的行為無法認同，

每次假日或之前沒工作的期間，因為熬夜，醒來已是到阿公的「上班時間」，

往往都不敢下樓吃東西或出門，總怕遇到阿公。



就是因為阿公很嚴厲，他說不去醫院也沒人敢勉強他，

就這樣拖了幾年，只有在極度不舒服時才偶爾去門診，

每次去又重新檢查，根本無法根治，只是一再地抽血，

門診完帶回而不吃的藥物，也裝了好幾個小箱子

就這樣，這幾年鐵打的身體便不斷的惡化下去。



上個月因為胃出血導致血便，才終於到長庚掛急診

因為沒病床,還在像是菜市場的急診室住了一個禮拜(真的很討厭長庚醫院這一點,總是沒病床)

不能馬上接受完整的醫療,只是打點滴...

後來安排照胃鏡，竟然在管子要拿出的時候發生了要命的咳嗽

導致食道受傷,不能進食

原本為了照胃鏡已禁食1,2天,加上之前在家裡沒胃口也幾乎沒吃東西

照完胃鏡後反而更無法進食，就這樣持續一、二週的時間都餓著

只能打點滴及蛋白質

又因為體內積水,也不能補充太多水份

所以阿公持續過著又餓又渴的日子



好不容易為有了病床,醫生終於會診

決定要洗腎,一聽到要從大腿插管洗腎,阿公說什麼也不要

因為意識清楚的病人有拒絕接受醫療的權利,他不同意就無法洗腎

整個家族都動員當說客也沒用,只是討罵

這時阿公開始吵著回家了.....

阿嬤幾次來看他,兩個人老淚縱橫令人鼻酸...



因為皮膚排不出汗,排尿也極少

尿毒不斷在體內囤積,連帶地影響其他器官

期間還幾次急救

拒絕洗腎,體內多餘的水份及尿毒無法排出

為了導出體內的積水,只好從背部差管子進去讓水排出來

睡覺只能側睡

這樣ㄍ一ㄥ了2個星期,虛弱的阿公終於屈服了,同意洗腎

正當大家高興著等著洗完腎就可以好轉時,

又發現心臟有了問題,多了心肌梗塞的風險

因此醫生進行洗腎時只洗尿毒,不能排出水份......

血壓太低,醫生不敢進行背部管子的放水,終於拔除

阿公又痛苦了一天(背部加四肢的痛楚)



之後一週,在阿公嘔吐後抽血才發現血壓一直偏低的原因,

竟是細菌入侵導致敗血症...

床前的機器又多了強心劑

這時也收到了病危通知.......



想到七十幾歲還可以耕種,挖筍,甚至周遊列國,遠征到澳洲,美國阿拉斯加旅遊的阿公

在幾年之間因病體能惡化,最後一、二個月整個萎靡在病床上,

無法自理大小便,連尿尿的自由也被剝奪了(插著尿管又痛,也尿不出)

這對一向讓大家敬畏的阿公形象真是一大打擊...



辛苦照顧他的舅舅,幫他調整氧氣罩或床舖高度時,會跟他說一聲

只聽到他含糊的用著不甘心,氣憤又無力的聲音說「固在你並」(隨便你弄)

他心中一定很懊惱吧....



每次去看他,總是不太講話,不想吵他

剛開始住院時他會問我幹嘛去,趕快回家

後來則是把我和表妹認錯,跟我告大舅舅的狀

更後期則幾乎是昏睡狀態



小時候的我很會計較,過年時曾經向媽媽抱怨阿公包紅包不公平

不但重男輕女,還分內外孫...

因此被媽媽很嚴厲的痛罵了一頓

後來長大以後,漸漸了解阿公年輕的事,超佩服他的

竟然可以從泰山騎腳踏車到台北公館賣東西,

不識字的他,還可以把東西賣到南部去

更厲害的是七十幾歲的高齡還騎機車趴趴走

哪個地方殺豬公大拜拜他都知道

甚至一個人飆到八里的八仙樂園去兜風



因為相信阿公的體能一向很好,經過適當的治療應該可以好轉

所以總是抱著樂觀的想法,

可是每次去看他似乎都越來越虛弱

後來還要使用鼻餵管協助進食,氧氣罩幫助呼吸,

就覺得有點不太妙了



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

前天晚上下班時接到妹妹來電,說阿公要出院了

一瞬間我先是以為不用打強心劑了,先讓想回家的他回去看看

後來轉念一想不妙,應該是惡化了

原來是洗腎時血壓一直降,醫生說如果不送加護病房插管急救,

就可以送回家了



我從台北趕回家再騎車,約8點半趕到時,救護車正從反向呼嘯而過

進到大廳映入眼簾的是大家圍著阿公哭泣

8點28分,阿公走了...



到了沒有病痛的世界了

如果從頭來過,我不會再當鼓勵阿公去住院治療的說客

我寧願他不要受這一個多月的折磨...



這個時節真是分離的季節!

去年大林的外婆(老公這邊的)也是約莫這個時間走的

13年前另一個阿公(祖父)也是這個時間走的

只是祖父是猝逝,雖然使我們驚愕,悲傷,至少他痛苦的時間較短

大林的外婆則是約一年臥病在床,持續著類似植物人的狀態,

幸好沒有劇烈的病痛



昨天將阿公的大體放入棺木後,為了固定及擺正

工作人員將阿公的頭用力的左扭右扭

看了很難過,彷彿聽到阿公又在用台語說著「固在你並!」

雖然明知每個人都會面臨這一天的來臨,

但對於逝者總是令人感到不捨,懷念....

希望阿公一路好走,到另一個無病無痛,自在寬廣的世界。